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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锅熬茶煮尽慈悲——茶施波罗密

发布时间:2014/8/23 16:40: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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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灯会元》上说:“人平不语,水平不流。”我取其“止语”的意思,时常告诫自己要把心沉下来,少说些似是而非的话,尽量去参与生活,而不是描述生活。前几日,看重林师长说起废弃在拉萨的熬茶布施铁锅,又想起一段关于茶布施的往事,忍不住想说两句。这里的熬茶布施不是指清朝、民国政府时期,中央为改善和恢复与藏区的政治关系,对藏区僧众给予熬茶、钱财馈赠的“熬茶布施”安抚政策,而是寺庙在法会上熬煮茯茶,施与信徒饮用的一碗茶而已。比起“熬茶布施”的长辔远驭之道,对民族融合起到的推动作用,我要说的熬茶布施实在有些渺不足道,但我相信,平淡中能见心境,细微处也有意蕴。
 
       老家有一座寺庙,俗称羊官寺,藏语名为“东霞扎西曲林”,意为“北山吉祥丛林”。据《安多政教史》载,建于明永乐年间。明嘉靖年间遭外族抢掠而毁。清康熙二十六年,僧人根登罗哲发愿新建,清康熙三十年建成显宗学院(讲经院),从而形成一座正规的藏传佛教格鲁派寺院。清廷赐名“福祥寺”,康熙皇帝赐“福寿”斗字金匾一桢。同治年间陕甘总督左宗棠资助修缮,并题“护国渡世”匾额一桢。寺庙依山走梁,层层叠建,后靠青山,面照高岭,松桦参天,湟水南流,布局悬妙,景色清幽。羊官寺是本寺,还有属寺龙沟寺、长嘴沟寺,香火部落班塘族、阿拉族、大巴族、小巴族,总称为三寺四族,我们家族就是其中的香火部落“阿拉族”。
 
        羊官寺法统转传至今,现任主持是十世罗桑顿珠坚赞,我们都叫他“柳家活佛”。1966年,羊官寺没能避免政治浩劫,在灭佛运动中,全寺遭拆毁。那一年,活佛24岁,受不住红卫兵的批斗折磨,被迫还俗。1981年,“拨乱反正”后,39岁的活佛又回到羊官寺旧地,化缘求施,重修寺庙,继续弘法。我们现在看到的羊官寺就是从1981年开始,陆续修建完善的新寺,寺庙规模和修行僧众不及旧时十分之一。
 
        我为数不多的见过几次活佛,他总是座在大经殿门前的台阶上望着远山,眼睛深的看不到底。我看着他沉默的脸,猜想:他是不是想起曾经几百喇嘛坐在一起辩经的场景?他是不是又想起和他一起学法,如今不知所踪的师兄弟们?他是不是想起康熙帝敕造的大佛殿里,上师悠扬的诵经声?
 
       活佛在还俗的那段日子里,结了婚,有妻子,有孩子。新寺修建后,他很少再穿僧衣。后来,活佛让自己的儿子披上袈裟,开始主持羊官寺,继续他的弘法意愿。
 
        活佛的儿子,我们叫“寺主”的,是个博学而开朗的年轻僧人。(羊官寺是格鲁派寺庙,信守活佛转世制度,活佛的儿子不是转世活佛,所以,他虽然主持寺庙事务,但不能称为“活佛”。)我们家族因为是曾经的香火部落,每次在家举行祈福法事,他总是会亲自来为我们诵经。大家都说,喝过酥油茶的嗓子,除了唱歌,天生就是为了念经。寺主的嗓音低沉而厚重,总是让我听到入迷。
 
        再后来,寺主有了爱人,自愿还俗,再入红尘,开始了他另一种生活。两代寺主,一种命运。一个被迫,一个自愿。弘法也罢,还俗也罢,谁逃了清净?谁得了自在?我不得而知。我想,活佛心底的痛,也在这里。又或许,这一切都是我囿于执著的臆想。
 
        我要说的茶布施,该从活佛修建新寺,寺主还没还俗的那时候说起。
 
        老家坐落在祁连山深处,被平均海拔3500-4000米的达坂山和拉脊山夹在中间,是一个闭塞的小乡村,汉藏混居,农牧并存。乡邻们忙时种地,闲时放牧,祖祖辈辈面对着只有脚下的黄土和头顶的蓝天。一年之中只有两天,是山里人最热闹的日子。其一是农历“六月六”赛马会。地里的庄稼出苗了,吃着新草的马长膘了,于是,大家约亲邀友,会同族人,杀羊备肴,饮酒高歌,在骏马驰骋的欢笑中,再忆一遍曾经的马背生涯。
 
       其二是农历“正月十五” 观经法会。正月观经法会是为纪念释迦牟尼同六个外道师辩经得胜的节日,又是纪念格鲁派创始人宗喀巴大师的法会。
 
       观经法会是村里,也是寺庙一年中最盛大的节日,通常需要提前好几天准备。藏族全民信教,寺庙是他们内心唯一的归宿。所以,每个藏人,也包括信教的汉人,都很情愿拿出家里的肉食、菜蔬、茯茶砖布施给寺庙作贡品,用于法会。(此处作一解述,藏传佛教并不茹素,不禁肉食,可食用三净肉。但禁“五辛”——就是五种有辛味的蔬菜:葱、大蒜、荞头、韭菜、洋葱。关于藏传佛教不禁肉食的原因,我考虑有二:一者,佛教在释迦牟尼佛时期,并未严格规定素食。至今,南传上座部佛教、藏传佛教都没有必须食素的戒律。中国佛教素食肇始于梁武帝萧衍,此戒律只施行于汉传佛教内。二者,藏区地势高寒,蔬菜稀少,肉食丰富,藏区居民主食肉,僧人不起分别心,为方便故,食用三净肉,也无不可。)
 
         观经法会从全寺僧众在大经堂念诵《祈祷经》《普贤行愿经》《上师贡》和护法经文开始,祈愿完成后,接着就是最隆重的“跳欠”(金刚舞)仪式。伴随低沉连绵的法螺号、铿锵有力的太平鼓声,寺院僧侣头戴罗刹、护法、鹿、虎、牛首面具,为众生作无畏施,佑众生吉祥安稳。
 
        跳完金刚舞,已近中午时分,于是僧众开始放茫茶。所谓放茫茶,就是僧人将信众布施给寺庙的茯茶煮的茶,又回施于来看法会的信众。茶叫熬茶,用最普通的茯砖茶加上草果、桂皮、生姜等大调料,冷水煮熬,水开即饮。(熬茶并非只有湖南安化茯茶可以熬,据我所知“黑茶五类”中四川边茶、湖北老黑茶、陕西黑茶、湖南黑茶都可以熬,只是因为销售区不一样,四川边茶通过“茶马古道”川藏线,主要销往康巴藏区;湖北老黑茶(青砖茶、米砖茶)主要销往山西、新疆、内、外蒙古区;陕西泾阳并不产茶,其黑茶(泾阳砖)用湖南安化黑茶毛料筑制成砖型,与安化黑茶并称茯茶,通过“北茶马古道”陕甘青线销往安多藏区,所以,青海地区大多饮用茯茶。)
 
        凡布施,总出于悲心和敬心。悲心者,是僧众对芸芸众生,寄予深深的同情,以悲悯心而施。敬心者,是信众对父母、尊长、三宝,以恭敬心而施。听过了梵音唱诵,看过了金刚舞,喝上一碗大锅熬出的茯茶,浓酽苦涩的茶汤会从干涸的嘴唇一直流到心脏。
 
        就是这么一碗茶,只是法会上的一个插曲,可法会要告诉你的一切慈悲都是那口大铁锅里慢慢熬出来的。茶砖是信众施的,熬出的茶,却又由僧众施于众人。或许平日大家都在为了艰难的生活而省吃俭用,斤斤计较,甚至不择手段,或许僧众和信众并没读过《佛说布施经》,他们说不出布施能得什么大功德,可大家都自觉这样就是好的,人就该这样。他们做不到破除悭吝之心,可他们却知道分享,这让他们快乐。
 
        语言到头来,都是障碍。我能说出来的,只有这么多。吃茶,关键是“吃”。不管什么茶,要想知道它的味,只能自己去尝。也许有一天,你真的喝到了我说的熬茶,你一定会明白我说的这一切。
 
       毕竟,那是佛与众生之间的一个约定,约定好不管是谁,只要他放下嗔恨抱怨,愿意为每个人端起茶碗,他就是芬馥的苾刍,他就已经走上圆满之路。??这就是,茶施波罗密。
 
(文/王正琥 1986年生于青海,祖籍南京,现居甘肃,戍边校尉之后,寺庙族人之辈。著有《亡羊路》,《昨天的故事》,《耶路撒冷的哭墙》,《三川》等短篇小说。茶业复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