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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重林:易武的茶叶疆域

发布时间:2014/5/13 13:4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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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普洱批发网讯:茶的远征性来源于这样一个事实,长期以来,北纬39°及以北无法种植茶叶,这决定了许多区域只能从南方购买茶叶,这是茶马古道形成的根本原因。随着茶叶的远征和渗透,茶的精神性也同时出现。易武古镇在唐代叫利润城,勐海是民国年间的“茶叶大都会”,大理则有“妙香古国”之称,茶叶集散地普洱后来成为一种茶名,丽江古镇则有了独特的四方街格局,它从来不曾设围墙……这是茶马古道上城镇最有别于其他城镇形成之处,它弥漫着茶香,有着独树一帜的茶生活。至于南来北往的马帮故事,早已经成为当地许多家庭的传奇故事来源。

易武位于澜沧江北岸,紧接老挝边境,土壤、日照和降雨量非常适合植物生长,所以这里森林密布,草木茂盛,当地人对什么都实施放养政策,大茶树是这样,牛马羊鸡猪也是这样。初到易武的人,往往会把林立乱窜的家猪当做野猪来惊呼,一些户外爱好者甚至会带着弓弩到林中射杀那些到处游荡的家鸡。前些年,为了招待远到而来的客人,还有人去森林里猎杀熊,这些年环保意识强了,已经很少听到到易武吃熊掌的传闻。

在易武古镇上,崭新的老式建筑无处不在,新刻的牌坊上写着“车顺号”、“同庆号”、“宋聘号”……加上一些名人故居群,风雨飘曳的老建筑,斑驳的古道,侵蚀到石块里的马蹄印……记载有茶叶历史的《茶案碑》和六大茶山博物馆,一切都在诉说一个与茶叶有关的繁华故事。倘若不是1970年的一场意外火灾烧毁了大半个易武,我们能够看到的古镇就会有更多遐想的空间。

1994年,台湾茶人曾至贤第一次来到易武,发现这里非常凋敝,甚至是令人失望的。“两条街,一条是老街,一条是让主要干道,一间小吃店,几家杂货店,几乎无外人沓至。”易武晚上没电灯,只能点蜡烛。“洗澡更是只是利用三更半夜,穿着短裤,躲在古井边,迅速以类似军火战斗澡方式解决,生活及交通等不方便。”

 事实上,2004年,我们第一次到易武的时候,住的旅社也极其简陋,无法洗澡,床和枕头都硬得无法躺下。半途也遇到了停电的情况,一群人只好走到院子里,围在火炉边,边烤土豆边喝茶话古道。老乡送的茶,都是一饼一饼,嘱咐我们开了随便喝。但到了2008年,我们再来的时候,就发现已经享受不到送饼茶的待遇了,我们拿到手里的都是茶样,塑料袋小袋小袋包装好,一些老乡也不与我们直接交谈,他们大部分都有了经纪人。想多要点,给钱!我一度很怀念,离开易武时,当地人拼命往你包里塞茶,生怕给少了,而我们呢,生怕背多了累赘。现在,买个易武茶都要找关系,找熟人。易武茶的生态链悄然改变,人性就在其中。

曾至贤同样感受到了易武的细微变化,他感慨道:“当时小镇给我们这批南方客是热情,是坦诚相见,所看到所拍摄的都是朴实的古老村庄模样;如今,发达后,那种人情味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当初海峡两岸茶人等共同为重塑易武第二春的那种傻劲,也完全被抹煞的,有的是争谁是领导流行的?争谁是开强辟土的功臣?甚至谁做了第一块传统的元宝茶,都被扭曲掉,功利?名禄?自古以来,恐怕都是如此罢!”

普洱茶的话语权开始在山头盛行,发现普洱茶之归属可以博得一些美名。2006年左右,普洱茶界有几句流传甚广的口碑,我整理了一下,大致是这样说:“易武为王,景迈为后;左相班章,右将勐库。南糯在前,布朗在后。”当然,更多的版本,流传在那些茶会和茶艺师之间。

进入大清之后,易武茶区的地位忽然变得重要,这里在旧史中,远远没有其他茶区名气那么大,易武不过是古六大茶山漫潵茶区下的一个地方而已。但保留下来的易武,即便是今天,也依旧领衔着普洱茶界头号大名。

我们第一次自驾车去易武,先是到普洱换了一次车,到景洪又换了一次车,在距离易武20公里处,因为雨天路阻,被迫弃车步行。现在修好了柏油路,也必须穿过那些密密匝匝的林子,盘旋于弯曲的羊肠道路,随时准备下车搬开阻挡汽车前行的石块以及树桩,也许,还需要在大雾中停留一段时间,才能找到埋藏在深山老林中的易武古镇。

 在当地人的指引下,我们来到学校,从那里开始寻找属于过去的砖瓦。顺着古道,在那些风雨摧残后的老房子中来回徘徊,斑驳的石块,泥泞的古道,屋前簸箕中正晒着茶饼,在夹杂在牛粪马粪的茶香,老乡已经开始了他们的收成报告……在转角处,牛棚下面停留的“宝马X5”会提醒你,茶叶曾经改变了一切,如今正在改变。

是呀,从2004年起,这里春茶的价格一直高局不下,一些农户一年的茶叶收入可以达到几十万。即便是经过2007年价格的动荡,这里还是普洱茶商收购原料的首选之地。一些非易武之茶,也从遥远的地方运送到这里,价格翻几十倍地被卖出。

我记不清楚遇到多少所谓朝圣者、访茶人、茶商,但记得他们说过的一句话,“做茶人,不来这里,能做出什么好茶?”好多见惯小叶种茶树的人说,不来云南茶区,无法想象茶树居然可以长得那么高大。看到采茶妇女利索的爬树动作,许多人试图爬上那些大茶树,但很遗憾,即便是上去了,也不知道怎么摘到枝间的茶叶。

晒青工艺,因为易武的坚持,今天得到了有效的恢复。确切地说,与一个已逝的老乡长张毅有某些关联。那是一个阳光炙热的下午,汗水贴背,知了声凄切。一个小伙子把我们引到一栋别致的花园洋房前面,院子里载着桔子树,有花正在开放,散发着清香的气息。

张毅正在家中作业,卷着裤腿,穿着拖鞋,手上沾满石灰,笑眯眯地打量着来访者,当我们报出某某介绍来的时候,他露出一副迷茫的表情。确实,他认识的人太多。但来到这里,根本不用人介绍。因为有许多人来他家里卖茶,他也不是乡长了,卖茶现在是他的主业,张毅用“易武春尖”来招待我们。

期中他接了许多电话,广州打来的,台湾打来的,新加坡打来的。他问,“现在普洱茶在外面很热,你们这些昆明人也喝普洱茶了?”

我们用了排除法,很快发现,去的5个人,只有2个在喝普洱茶。张毅笑呵呵地说,“我就说昆明人不爱喝嘛。不过,你们以后会喝的,尤其是喝了我做的普洱茶后。”我们点头附和。

我们确实不是为了买普洱茶而来,只是想找个当地人来谈普洱茶。好几人都推荐了张毅,说他最了解易武,一来他当过乡长,二来他是当地的文化人,编辑过易武的乡志,里面写到了普洱茶在易武的发展情况。

张毅拿着手中的七子饼告诉我们,易武已经有很多年都不产生七子饼,主要是卖点茶料。大家也不指望靠茶能获得下来,忙着种家里口粮,一些茶园被砍伐变成农田,远一点的许多老茶园都荒芜了。1980年代中期,因为茶价稍微起来点,又种植了些台地茶。

这我们就好奇了,放着现有的茶园不管,怎么种新的了?

张毅说,“老茶园的大茶树一是远,大家不愿意去。二是产量不高嘛,一天摘不了多少,你们去看过了?好多茶树很高哦。价钱也卖不起来,还不如台地茶好卖。后来来了一些台湾人,说他们需要古树茶,不要台地茶,而且价格给得还可以,大家才又开始采摘古树茶。主要是销售问题,我们这个地方,比较远,来的茶商少,有人愿意买,就卖咯。”

张毅还告诉我们,有一个叫吕礼臻的台湾人,在1990年代中期就来易武找过他,订购了一批大树茶。就是这批茶,让海外许多爱好普洱茶的人认识他。我们希望尝尝这批茶,张毅却回答说说,“没有了没有了,有些年头了,做完就拉走了。没有想着留,并指着我们正在喝的茶说,这批也不错。你们可以买点,我可以签名,在家放几年,滋味和口感都会不一样。人家香港那边的人,都是喜欢喝陈茶,不像我们都喝新的。”

也许是怕我们误会,他接着说,不买也可以,但云南人还是要喝普洱茶,不喝,单靠台湾人,香港人,我们也发展不起来。

我们当时对茶兴趣不大,一行人主要是在写旅游书,易武因为是茶马古道的重镇必须来,我们也主要告诉读者吃喝玩乐行程就行,问题也是点到即止,我们对茶树林四处乱串的家猪和飞上树梢的鸡兴趣更浓,蒸着吃煮着吃烤着吃都满意,一听说这里可以吃熊掌,大家心都提到嗓子眼上。

但后来的情况有所改变,兰茶坊的杨泽军先是资助我们撰写《天下普洱》,接着又资助我们撰写《云南茶典》,再后来又参与了《普洱》杂志创刊,我已经感觉到,我被席卷进入到普洱茶的大潮之中。在《普洱》杂志期间,我遇到了张毅口中的台湾人吕礼臻。

他说,小伙子,你认识的张毅是高人呐。

“可有为他写过点什么?”

“写过一点点。”

他叹息了下,告诉我张毅已经过世。他建议我去读读张毅写过的文章,“云南人要善待自己的人和资源。”

在朋友的帮助下,我先是找到了张毅发表在《西双版纳报》上的《传承传统普洱茶制作工艺旧事》,谈到了吕礼臻一行人找他的情境。文章开篇从昆明展销会谈起:

1984年,笔者任易武区副区长,分管农业。有一天接到县上通知,云南省要召开科技产品交易会,要求我带着易武元宝茶(七子饼茶)、酱油、风吹豆豉去展销。

我急急忙忙作准备,请当时健在的高定光师傅教做了40多片元宝茶,带了4筒(每筒七片)到昆明展销,结果,摆了3天无人问津。回来后我到勐海茶厂请教老厂长唐庆阳,他说慢慢来,普洱茶传统产品以后还是会有人要的。我回来后,从留作纪念出发,买了3个揉茶石、1个蒸筒、仿制了几只揉茶口袋。

这是昆明市场遇冷的情况。他笔锋一转,已经是10年之后,宝岛来客。

随着改革开放,边疆与外界的交流增多。1994年8月22日,台湾中华茶艺业联谊会第九届会长吕礼臻先生带领副会长陈怀远及吴芳洲、曾至贤、汪荣修、白宜芳、林仲仪、刘基和、黄教添、陈炳叙、谢木池等20名对茶文化颇有研究的专家学者,到易武考察古六大茶山。乡政府热情接待了来自宝岛的第一批客人,并安排我向他们作介绍。他们认真地听、细心地记,不时提出有关问题。

随后,我又带他们观看了一个世纪前就名扬中外的名茶庄的房屋、有关茶税及贡茶的断案碑、关帝庙、“瑞贡天朝”大匾、茶马古道、我收藏的传统制茶工具等。他们边看、边问、边记、边拍照,谢谢之声常不离口,连用餐前的几分钟时间他们都不放过,问这问那。吕礼臻、陈怀远、曾至贤都说我向他们介绍的内容太好了,他们到过许多地方,都没有听到过这样好的介绍。曾至贤和陈怀远还把我向他们作的介绍材料翻一页,拍照一页,4筒胶卷一下就拍完了。

1995年,吕礼臻带着何建及香港的叶荣枝来到易武,叫我为他们做元宝茶,他们要带到台湾搞展出宣传,并提出我写的《易武乡茶叶发展概况》很好,应当印成书籍,不要失传,如果这边(大陆)不能印,交给他们带到台湾印。我想我写这个材料的目的是记录易武辉煌的过去,宣传易武的自然优势,良好的传统产品,进一步发展正宗的易武产的“普洱茶”,满足人们的需求,繁荣茶山各族人民的经济,所以我同意了他们的要求,并告诉吕礼臻我不要稿酬,书印好了寄几本给我就行了。

吕礼臻在台湾印制宣传了这个材料,并举办了普洱茶实物展,影响很大。此书宣传散发到日本、韩国、马来西亚及国内沿海一带。接着,日本名古屋大学老师加藤久美子女士只身前来考察;日本丰茗会会长松下智(著有《世界民族之茶志》)带人先后5次到易武考察;日本丸久小山园“和光会”北尾幸彦团长带领13人来考察;大韩民国全南顺天市松广面新平里12松广寺印月庵园询法师一行4人,韩国茶人联合会常任理事郑仁梧教授一行30人,韩国茗禅茶会院长慧星一行3人,韩国留学生李连喜2人前来考察;马来西亚古意斋茶艺专门店伍书龙先生一行3人,马来西亚豪威企业有限公司经理李泉福一行3人;奥地利维也纳艺术家爱佛琳、夏云端;法国专家一行4人,美国专家一行2人前来考察。

台湾及国内的商人及专家学者来的就更多了,有的考察、有的买茶,六大茶山产的普洱茶越来越受到中外客商的好评和喜爱,茶价从1993年前的1—2元左右/公斤,上升到35—36元/公斤,还不容易买到,大大增加了易武的财政收入和群众的经济收入。

这是张毅的茶叶疆域,他所认知的普洱茶,从易武小镇出发,被传播到了台湾、香港,接着被日本、韩国、马来西亚、奥地利、美国、法国等多国普洱茶爱好者认知。但他没有料到的是,他为吕礼臻做的这批茶,20多年后,一泡的价格都被标到近万元。

吕礼臻为此也无奈,“我自己都喝不起这款茶,很可笑啊。现在到一个地方,人还没有坐下来,就有人告诉你泡的茶值多少钱,泡茶的壶值多少钱,水是从什么地方运来的,喝茶的心情这么一弄,全然没有了。”他为了做茶,前后奔赴易武十几趟。

吕礼臻帮张毅出书的钱,都是自己掏腰包,一则是满足张毅的出书愿望,二则书确实不错,传播了一种很正的普洱茶知识,但这种知识都快要绝种了。

张毅写的书叫《易武乡茶叶发展情况》,回顾了易武种茶的历史,章节分为九部分,分别为易武的地理环境,易武老茶树群,易武老式茶圆的种植及采摘,易武在六大茶山中的重要位置,在清光绪年间易武茶山概况,茶价及元宝茶制作,易武茶庄(商号)及茶叶贩运和发展茶叶生产的第三个高峰期。

在张毅书写之前,易武茶区的资料非常有限,史籍中的只言片语无法满足求知者的渴求。我在茶庄会听到有人对张毅描述的易武饼做法的讨论,在云南大学茶马古道研究所会介入到对易武为中心的茶马古道路线研究,无论如何,张毅和他的书写都是不可回避的。

在揉制过程中还要能掌握,开始均匀的轻揉,慢慢的再重揉,揉制成形后冷却才能解袋包茶。每一片元宝茶内放一张小片(有关元宝茶的简介),外用规定的纸包好,七片为一筒用笋叶(处理过的)包扎好,就可以装入仓库待运。揉制好的元宝茶还要经过阳光晾干或无烟文火烤干,否则会发生霉变。

制作时间也与今天的流行版本不同。

制作元宝茶时间多在年底和来年初,其主要原因是:春茶、二水茶、三水茶、四水茶(谷花茶)等收购堆放经过发酵、散发出特殊香味,倍受食者欢迎;二是全年茶收购结束,便于各季、各级茶并配加工;三是雨季结束,进入旱季,制出的元宝茶容易晾干,不会发生霉变,也不必长期入库保管,可以揉制出一批驮运出去一批。

驮运出去茶,分散在世界各地。张毅从老茶商访问后,总结了八条茶马古道线路:

1、易武——老挝乌德——沙里——越南莫边府——海防上船——香港。

2、易武——乌德——越南孟得——老街上火车——河内——海防上船——香港。

3、易武——尚勇——老挝南塔——万象———越南勐莱。

4、易武——勐辛———勐百察———泰国米赛。

5、易武——江城———元江———石屏。

6、易武——江城———阳武———昆明。

7、易武——思茅———景谷———大理——中甸。

8、易武——缅甸景栋上火车———仰光上船———印度加尔各答上火车——印度边界大吉岭——拉萨。

马泽如说,“江城一带产茶,但以易武所产较好,这一带的茶制好后,存放几年味道更浓更香,甚至有存放到十年以上的,出口行销香港、越南的,大多是这种陈茶……由于越陈的茶价值越卖得高些,我们一方面在江城收购陈茶,一方面增加揉制产量……”

马桢祥在《泰缅经商回忆》中谈到,“我们对茶叶出口一事,在抗战时期是很重视的,它给我们带来的利润不少。易武、江城所产七子饼茶,每筒制好后约重四斤半,这种茶较好的牌子有宋元、宋聘、乾利贞等,稍次的有同庆、同兴等。这些茶大多数行销香港、越南,有一部分由香港转运到新加坡、马来亚、菲律滨等地,主要供华侨食用。也有部分茶叶行销国内,主要是新春茶。而行销港、越的多是陈茶,新是制好后存放几年的茶,存放时间越长,味道也就越浓越香,有的茶甚至存放二三十年之久。陈茶最能解渴且能发散……包装材料为竹篮、笋叶、麻布。前两者就地取材,后者购自缅甸,在缅加包。”

普洱茶越陈越香的观念,今天我们都是翻版者——今天的人不过是把那些古老的观念再次重述了一遍,迎合当下文化消费“古”的主题。

易武茶构筑的茶叶疆域,就是一个世界版图。

在香港访茶期间,经常会听到港九商会的老茶人谈起茶商从易武到香港的事情。因为茶,我们彼此拉近了距离。在昆明举办的泰国物资展,许多人看到展品中有普洱茶,也忍不住好奇。人家很淡定地回答说,我们比你们喝普洱茶的时间还要久。易武茶,产量中十有八九都是在海外销售,其中也不乏华人主导的茶厂。越南新竹现在还在生产“同庆号”普洱茶,他们坚持认为这是延续了易武的做法。在今天的市面上,还寻找得到商标为“HANOI”(河内)的普洱圆茶。

2007年,在珠海的一场易武茶专场品鉴会上,我与张毅所做的“易武顺时兴(春尖)”又一次相遇,参加评鉴的人有张兵,朱少海等业内知名人士,保留下来的品茶笔记如实记录了这一过程。

品茗茶品共有7款,盲评中用英文字母分别取代。

A、易武正山(落水洞)

B 、易武早春饼

C 、07斗记易武

D、06易武红印复制版(平板模)

E、06 敬昌号易武老树春尖

F、07 易武正山(丁家寨)

G、易武顺时兴(春尖)

之所以茶样都选择易武,是因为当时珠三角懂茶的人都认为,只要认识了易武茶,普洱茶就可以认知大半。张兵一直唠叨易武饼的阳光味,他告诉我,“只有易武才有晒饼的传统”这是张毅传承下来的工艺。但这一次,夺魁的不是张毅的“顺时兴”,而是易武正山(落水洞),他的茶屈居榜眼。我对张毅茶评价是:“涩味明显,回甘不错”。

易武至今还保留着约6000亩的古茶园,树龄数百年的茶树随处可见。

几百年来,易武因为茶,而令人瞩目。

按照清乾隆进士檀萃所撰的《滇海虞衡志》云:“普茶名重于天下,出普洱所属六茶山,一曰攸乐、二曰革登、三曰倚邦、四曰莽枝、五曰蛮砖、六曰慢撒,周八百里,入山作茶者数十万人。茶客收买运于各处。普茶不知显于何时,宋自南渡后于桂林之静江军以茶易西蕃之马,是谓滇南无茶也。”

六大茶山除了攸乐在今天的勐海外,其他五座都在今天勐腊县下辖的易武、象明两个乡镇。也有人认为,所谓的“慢撒”指的就是今天的易武。

檀萃所云的茶区其实只是一个粗略的估算,对于茶树无处不在的澜沧江流域来说,“周八百里”实在太小了,但当时的“十万人”又显得过于拥挤,因为茶叶,易武、倚邦这样的乡旮旯(听起来会让人觉得是“香巴拉”)一度成为繁荣的集市。

有很长一段历史里,易武是茶商业的起点,也是茶马古道诸多起点中最重要的城镇。

翻阅史料与游记,会发现,繁荣与衰落是孪生姐妹,以小叶种贡茶而繁荣的倚邦,从乾隆到光绪,人口从九万人迅速锐减至千人以下。茶业的繁荣终究还是敌不过瘴气的横行,原始森林密布的滇南一代,有着太多令人揪心的话题。

倚邦的衰落让易武成为了新的茶区茶叶集散地,而一些外乡人的到来,则为这片土地带来了新的发展契机。清道光年间(1821-1850年),莽枝(勐芝)、架布、习崆等茶山逐渐衰退,易武茶山取而代之。张顺高等人编辑的《版纳文史资料》第四辑提供了一组数据:1912年易武茶区产茶5000担,比倚邦、曼洒、曼庄、革登四茶区产茶之和还多;1957年易武茶区产茶1250担,也多于倚邦等四茶区产茶之和。

易武是一个以汉人为主体的镇,在西双版纳这样一个少数民族为主的地区来说,显得很扎眼。在乾隆年间,就有一批从石屏到来的商人,来到易武经经营茶叶。但此后普洱茶的历史,却开始了围绕着石屏商人以及他们各自在易武开办的茶庄打转,2004年以后,诸如来自易武的“宋聘号”、“同庆号”古董普洱茶,成为天价的代名词,许多人加入了关于这些商号的改写以及大合唱之中。

道光十八年立于易武的《茶案碑》,现在还保存完好。断案碑由茶税案主控人张应兆刻立,由一块长方形的巨石雕凿而成,碑文分为“断案碑小引”和“断案批文”两个部分,全碑共1147字。

小引说“窃维已甚之行,圣人不为,凡事属已甚,未有不起争端也。如易武春茶之税,每担收壹两柒捌钱,已甚竭极。故道光四年,兆约同萧升堂、胡邦直等上控,求减至柒钱贰分,似于地方大有裨益。乃道光十七年兆之二子张瑞、张煌幸同入库,兆到山浼,易官论茶民帮助此须,似合情理。奈王从五、陈继绍不惟怂恿易官不谕,且代禀思茅、罗主差提刑责,掌责收监伊等之伙党暴虐,额外科派概置不论,兆又约同吕文彩等控经。”

茶叶价格一直都有波动,而且赋税严重,一而再的加重赋税,茶商毫无利益可言。这个茶碑除了有了解当时茶、茶税以及清代法律法规的文献价值外,也透露出石屏商人懂得利用合法手段去争取自身利益的一面,因为茶税事件,曾在普洱、版纳历史上爆发过数次民族起义。张应兆立碑言“恐日久仍蹈前辙”实在是高明。

倪蜕《滇云历年传》记载,雍正七年,总督鄂尔泰奏设总茶店于思茅,以通判司其事。六大茶山的茶,都是商民就地坐放收发,然后贩卖到于普洱,逃了不少税。后来不允许私人买卖,实行统一到思茅交货。这可苦了百姓,六大茶山到思茅,路途遥远不说,茶有多有少,路上吃喝拉撒负担下来,怎么能够卖到生活费?顾倪蜕感慨说“小民生生之计,只有此茶,不以为资,又以为累。何况文官责之以贡茶,武官挟之以生息,则截其根,赭其山,是亦事之出于莫可如何者也。”不得人心的政策激发了连番的起义和反抗,乾隆元年(1736年),就连设在攸乐的同知(设于雍正七年)也被迫撤回思茅。

按照茶碑说,张应兆先人是乾隆五十四年(1789年)前就来到易武,栽培茶园,这大约也是清朝中期实行“改土归流”移民政策的结果。许多人把“易武石屏商人现象”归结到经济和文化上,从云南的版图上看,易武是最靠近云南石屏的区域。石屏一带,因为自明代以来的大规模移民以及受个旧为中心的矿业经济的拉动,几百年间发展为滇南富庶之地。汉文化的深入又为这一区域带来了文化上自觉,加上经济上有效经营,云南的茶叶突破了茶区概念,进入到茶庄和茶号的品牌时代。

今天的易武街头,还悬挂着一块“瑞贡天朝”的牌匾,这块复制品诉说着道光皇帝与车顺来一段往事。车顺来的后人讲述说,他们祖先车顺来当年进京参加了科举考试并取得了贡生学位,为了报答朝廷的知遇之恩,将“车顺号”手工制作生产的茶叶制品,通过进京城参加殿试时认识的监考官送到宫中,由于口感的特殊香醇,深得道光皇帝品喜欢。后赐给“易武车顺号”一块“瑞贡天朝”的牌匾,允许车氏家族世世代代可将牌匾悬挂在门楣之上,并赐封车顺来为“例贡进士”、赐官衣、官帽。命车顺来每年进贡朝廷其独家工艺精制的普洱茶。

在普洱茶的历史上,车顺号的经历被当做云南普洱茶的的一种高级荣誉,我第一次到易武的时候,为了找这块牌匾破费了一些周折,它已经被取下,藏匿,无迹可寻。之后,我再次到达,终于找到,花费20元拍了照片,而等我又一次造访易武的时候,它的复制品又神奇地挂在了易武的古道边,任由你使劲拍摄,再无人关心、好奇,也不会有问询。

而在普洱市博物馆,我们也见到这块牌匾,说得却是另一桩故事。时至今日,这块牌匾已经成为谜案。但一块牌匾故事,也许就浓缩了这里所有的故事。我们把视线更多注意在朝贡,皇家的时候,其实,也就发现了在这里,皇家的号召力依旧有市场,形形色色的说明书都指向那些曾经显赫的家族,以及他们与大清朝廷诸多隐秘的关系。

打开世界的历史,在这一时期,以英国皇室为代表的下午茶已经成为生活最重要的组成部分,稍后的鸦片战争,植物猎人用从云南偷去茶树在印度广泛种植,扭转了中国茶叶主导世界经济以及文化的格局,而再过些年,我们忧伤地发现,中国一年全部茶叶加起来的销售额,还抵不过区区一个英国公司一年的收入。

远在唐代南诏时期,易武是南诏政权的“利润城”,在茶马互市以及与西藏政权的维系上,易武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同时,南诏政权还在六大茶山至大理的途中设置睑治,取名“步日睑”,下辖澜沧江内大片地方,包括易武在内的六大茶山。当时的路线不得而知,因为确切记载的路线,要到清朝才有可考。

从现有资料看来,茶马古道重要发展正是起于南诏时期。普洱茶特有的消食去腻功效,获得藏区的民众的喜爱,普洱茶在以肉类与乳制品为食的民族中站住脚跟,之后被运送到青海、甘肃、蒙古一带。西藏的藏民们为了得到好的茶叶,翻越雪山,漂流金沙江,跋涉丛林,行程数千里,以他们的马匹、乳制品、藏药前来等换取普洱茶。贸易是双向的,道路也是一段一段走出来的,这样,多边贸易下,茶马古道路线趋于相对固定。随着朝代的发展,茶马贸易变得越来越规范。

宋代大理国将南诏时期所设的“步日睑”改为“步日部”,开设“茶马市场”,多种政权的并立,贸易各取所需,茶换马,马换锦缎,各民族的交流通过茶而变得更加频繁。元代将“步日”为“普日”,普洱茶已成为边疆各族民间交换的主要商品,而在蒙古一带,茶砖成为了商品流通中的法定货币,普洱茶和其他茶类一道经蒙古进入到俄罗斯。茶叶贸易让中间商契丹人变成了俄罗斯人对中国的称呼,与瓷器、丝绸一样,茶叶改变着中国的面貌,并成为中国对外输出的三大贸易品。

明代“普日”改称为“普耳”和“普洱”,自此固定下来,清代设置普洱府,在思茅城内设普洱茶局管理茶叶的种植、加工制作及销售。此后,有了大清盛普洱之说。乾隆年间,六大茶山所产的普洱茶列为贡品,年解贡茶660担,贡后方允许民间私商进行交易。清代云南铜矿盐矿继茶后,再次变成暴利产业,许多外省人前来投资开矿,产业间的相互拉动是惊人的,铜盐的急速发展出现了许多新的集市。一转眼,“蛮民杂居,以茶为市……衣食仰给茶山……夷汉杂居,男女交易,士农乐业,盐茶通商”,好不繁荣。

李佛一《镇越县新志稿》载:“清道光同治间,易武产茶额七万担,光绪三十年间,因战乱易武区茶产额减为二万担”。但这依旧掩盖不了易武的光芒,清代易武的同庆号,福元昌号、宋聘号、同昌号等等,现在已经成为普洱茶界最富有传奇的普洱茶历史。

收录在《勐腊县志》里的《永安桥碑记》,描述的是道光年间磨者河光景,这里是通往易武的必经地,却因为河水泛滥,截断了象明、倚邦与易武的往来,“易武至倚邦实国家采办贡茶之道”,作为贡茶道必修无疑。碑文说:“云南迤南之利,首在茶。而茶之产易武较多。其问山经之蹊。问向之崎岖险阻者今成孔道,由倚邦至易武,中隔磨者河。峰旋谷应。当夏淫秋霖。波涛泛滥。飞流迅湍,中舟渡绳行均无所可。而又沿河上下燥湿不和。商旅之出其途者。不再循而成殃。岁而成夏,思城贡士逍勉斋过其地,深悯历涉之艰,邀同人王贺,概出白金叁佰以为首倡。”碑文作者为思茅同知留任侯升长白成斌。

如果以易武作为起点,那么这座桥算得上茶马古道上的第一桥,桥由官民共同出资,“思茅抚夷府正堂成捐银肆拾两,世袭车里宣慰使刀捐银叁拾两……石屏王乃强捐铅壹佰两,石屏贺策远捐银壹佰两,石屏何镛捐银陆拾两,石屏何超捐银拾伍两”,石屏商人是修桥最出力者,也是唯一的民间出资人,从这也可以看出石屏商人在易武茶业上经营的独特地位。“茶担出山,日每担抽收银五分,以资工费,矣大功告竣,再行停免。”这点,就与今天缴纳过路费没有任何区别了。永安桥于道光十年开建,历经六年修成,结构为石拱桥,长60尺,宽9尺,高18尺,修建后,并没有因为“永安”而真的一劳永逸,没有用几年又被洪水冲走。

清雍正十三年(1735年),朝廷在思茅设驿丞,为采办贡茶,开辟了通达易武的茶马驿道。道光二十五年(1845年),清政府组织当地劳役将土路铺镶成石板路,宽3-5尺、经弄龙坝、黄草坝、勐旺、补远、倚邦、曼庄到易武,全程211公里,这条路一直用到1954年才被废弃。石板路从思茅修到易武后,当石屏商人联合官员又集资在磨者河上流。

修建圆功桥,道光三十年修成。可惜,用了五十多年后,同样挽救不了其被洪水冲走的命运。桥先后被毁,但生意要做,人要走,于是只有新修。民国六年(1917年),还是石屏商人,易武同庆号茶庄掌门人刘葵光联络象明和倚邦的乡绅,在原永安桥下段再次集资造桥,历时两年而成,结构仍为石拱桥,长66尺,宽9尺,高21尺。云南省茶叶协会会长邹家驹到刘家后人调查后,得知造桥花了一万九千多半开(半开银元是近代云南流通中的主币,时间在辛亥革命后至抗日战争前),筹款只有一万四千多,余额全由刘家承担。大桥完工后起名“承天桥”。

为彰其事,民国九年(1920),普思沿边第六区行政分局特授刘葵光先生“见义勇为”匾,现在同庆号的后人名片上用的“见义勇为”字样,说的就是这段历史。很可惜的是,2002年承天桥又被洪水冲走了。(邹家驹,《漫话普洱茶》)

文/周重林,《茶业复兴》出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