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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迈山老酒房:一群抗战老兵隐居的地方

发布时间:2015/10/19 0:2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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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份,我冒着大雨又来到了景迈山,这次是直奔老酒房这个汉人寨子去的。上次在景迈芒埂采访时,长宝茶厂掌门人黄劲松说他爷爷是国民党老兵,整个老酒房有好几家都是抗战老兵的后人,我当时听了挺激动,就问是不是国民党93师的“在乡军人”?历史的记忆已经非常稀薄,黄进松作为后生仔也搞不清楚,但老酒房寨子还活着一些七八十岁的老人,也许他们能揭开这段尘封六七十年的往事。这些老兵为什么来到以酿酒闻名的汉人寨子定居,在当地娶妻生子,在国共内战以及新中国成立等等一些历史大变局下他们又是如何安身立命,度过那个一切都贴上政治标签的年代呢?这一切都是谜……

在酒香中寻觅失落的历史

来景迈山的第一站就是连在一起的芒埂与勐本,这是两个傣族寨子;再往上就是景迈大寨,这里的大平掌被誉为出最好景迈茶的地方。其实,当初傣族先民从瑞丽迁徙到景迈山,最先定居的地方就是大寨,然后再建勐本、糯干等其他寨子,芒埂是后来从勐本分出来的。沿着芒埂到大寨的主干道驱车大约1公里,然后向左边的岔路口拐下去一两公里,远远就看到老酒房的标志性建筑,一个硕大的酒葫芦建在一口水井之上,喻示着这个群山环绕,绿树成荫,泉水叮咚的小山村最大的骄傲:在以产茶出名的景迈山,老酒房靠酿酒这门绝技享誉十里八乡。

老酒房建寨有150多年历史,景谷汉人最早搬来定居并把老家的烤酒技艺也带过来了。老酒房的酒除了得益于天赐的景迈山泉水之外,最大的秘诀来自独特的酒药配方。如今酿酒的酒曲都用谷子做,而老酒房是用景迈山珍贵的中草药来配制。用他们的话来讲,“草药找得好,有好酒曲,就能烤好酒”。

据了解,常用的原料有绿子兰、麻疙瘩、鸡肚子树、九岭光、精木通、接骨丹、大狗铃铛棵、腊皮、黄花草、小红参、大力筋、铁木丙、辣蓼、姜、辣椒和大米50多种。用这样强大的配方酿出的酒,不但非常香醇甜美,而且保健功能极佳。

最让人称奇的是,其他地方酿酒,酒饭里是不放水的,但这里的酒饭装坛之时,要在里面放上4公斤山泉水,让酒饭完全置于泉水的浸泡之中再来封好坛口。

老酒房做酒有着多种独门绝技,所酿造出来的酒色香味俱佳,而且还可舒经活血、提神解困,非常受景迈傣族头人的喜爱,被称为“头人酒”。

也许是浓郁的酒香吸引了大量的外地汉人来这里定居,做小生意的四川人、湖南人来了;国民党抗日老兵也被吸引过来,为国浴血奋战多年的他们,完成抗战使命之后,也许想寻找一片没有硝烟的净土,想远离人世间各种纷争,于是,他们看中这块弥漫着茶香、酒香,到处是青山绿水,各民族和睦相处的世外桃源,在老酒房、新酒房娶妻生子,繁衍了下来……

同门兄弟的悲情对决

但历史的滚滚车轮有时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这些退伍老兵不管身在何处,都将接受时代大命运的支配。

抗战胜利了,旋即而来是三年解放战争。他们虽然身处滇西南,远离国共内战的主战场,但从1948年起共产党领导的游击队起义已经在云南风起云涌,从孟连到澜沧,到车佛南(景洪、勐海、勐遮),到整个思普地区,到处飘荡着革命的火种。而他们必须做出选择,必须进行站队,是跟随国民党“地主恶霸”武装,还是参加滇桂黔边纵游击队闹革命。于是,包括定居景迈山在内的整个远征军93师“在乡军人”就分成两派,一派跟国民党,另一派参加边纵游击队。参加游击队的,解放了澜沧县城,又赶赴勐海、勐遮、景洪支援当地革命武装应对地霸势力的反扑。而这些地霸武装中最厉害的还是93师在乡军人,于是这些昔日抗日战场上的铁血兄弟,又在解放云南的最后一仗兵戎相见,这就是历史的诡异与残酷之处。

他们分属不同的阵营,相持了三个月之后,陈赓的第四兵团从广西千里跃进云南,在滇南歼灭国民党第八军、第二十六军主力后,又派一个副师长带两个营在边纵九支队的配合下,深入思普地区一路追击南逃的国民党残军,而这些残军渡过澜沧江逃到大勐龙、勐遮与当地的地霸武装汇合,准备做最后的负隅顽抗。于是,解放云南最后的一仗就先后在勐遮与大勐龙打响,第四兵团13军的两个营在边纵九支队通力配合下消灭了大部分敌人,包括国民党第8军、26军93师的1000多人,及93师在乡军人、当地一些地主武装在内的残军纷纷逃往缅甸,这就是后来崛起在金三角国民党残军的由来。

这里有必要解释一下“93师在乡军人”,先从93师说起。

93师隶属于远征军第6军,当中路军第5军200师在“海鸥将军”戴安澜的指挥下深入缅甸腹地抗击日军,上演了同古保卫战等一系列可歌可泣的故事,而93师作为东路军的主力直插泰缅边境,与日军及与日本结盟的泰军展开一系列艰苦鏖战,打出了远征军的军威。由于种种原因远征军最后还是败退,分别撤往云南境内和印度,93师就撤回西双版纳驻防。

93师自组建以来就是国民党嫡系主力,军官基本上都是黄埔毕业生,而且以善战的广西人见多。1937年抗战爆发以来,在山东、上海、武汉、广西参加了数次对日大战,战功卓著,战斗力很强。但是自1942年6月入缅作战回国后直至全国解放,93师却作为边防部队驻扎滇西南中缅边境以及滇南长达八年之久。由于93师的这一特殊经历,在滇缅边境造成了十分特殊的影响。对边境各民族的青年具有很大的号召力。

由于93师长期驻在滇缅边境地区。再加上长期没有作战行动,官兵日渐疲倦,大量士兵脱离部队,形成上千人的“93师在乡军人”群体。这些人借与93师的关系,收买民族上层,拥兵自重,在云南与缅甸交界地的车、佛、南地区(景洪、勐海、勐遮)、澜沧与孟连形成强大的地方势力。到了解放前夕,“93师在乡军人”群体成了国共两党都竞相争取的力量,其也因此分属不同的阵营,在佛海、南峤、车里、澜沧与孟连等地上演了悲情对决。

澜沧、孟连的93师在乡军人,许多参加的是李晓村的边纵游击队(迤南人民自卫军一大队),打完解放云南最后一战之后,一些老兵就定居在景迈山老酒房与新酒房。而现在我们寻找的就是他们的后人,并追寻他们的人生轨迹,特别想了解的就是当国家变天了以后,他们还过得好吗……

抗战老兵的集体命运

我们在芒埂的长宝茶庄园吃罢晚饭,来到老酒房已近黄昏,碧空与群山被雨水洗过,显得格外清爽,这四十多户人家的村子就静卧在静谧的群山深处,背南朝北,从西南边疆向着祖国的腹地想诉说着什么?一百五十年来,他们的先民,一次次从遥远的北方与东方迁过来,从最起初的景谷人过来定居酿酒,然后是从四川、湖南做着小生意过来,最后是抗战军兴,来自湖南、广东的热血青年参加了奔赴缅甸战场的93师。他们对这个遥远的地方一无所知,却凭借一腔爱国热情告别父母,抛妻别子,到缅甸景栋与日军、泰军浴血奋战,甚至与泰军放出的一群群大象格斗,九死一生之后最终选择定居在这个寂静而落寞的山村。

现在老酒房住的汉人,广东籍2家、四川籍2家、湖南籍4家,总共8家外省来的汉人,其他的是从景谷迁来的。这些外省来的家庭,大都是远征军的后人。他们听说我们的来,非常高兴,纷纷围拢在一张长桌面前,并请来几位历经沧桑的七八十岁老人,向我们讲述过去的故事。在老酒房,茶酒是不分家的,热情的主人端来了煨得喷香的景迈茶,与自家酿制的“头人酒”,于是就着茶水与酒水,一段尘封已久的记忆逐渐打开……

“以前这里叫老酒坊,也就是酿酒的作坊,后来政府工作人员误写为老酒房,就改称老酒房。老酒房最早的汉人是1850年前后从景谷勐班乡南北寨过来的。那个地方相当困难,一家子6口人就搬过来。景迈村土地属于傣族的,老酒房属于勐本寨的山,汉人是后来的,没土地,就找勐本头人要,分多少就种多少。一家种一亩包谷,地不够就酿酒卖。就这样形成家家做包谷酒、谷子酒的传统。解放前主要拉到勐满街上卖。解放后不做酒,主要是种茶,种包谷,养猪。现在主要是春节烤酒,自己吃,不卖。”当过老酒房生产队副队长的方本忠老人说。

方本忠1932年出生于景迈山新酒房,今年81岁,当过老酒房生产队副队长。其先人从四川做小生意过来,到他这一代是第四代。老人记忆清晰,思维敏捷,小时候发生的事都能娓娓道来。

在他介绍下,我们才知道除了老酒房,以前还有个汉人寨子叫新酒房,就在景迈大寨下面(即现在的景迈小学附近)。

“没解放就建新酒房,新老酒房全靠烤酒。解放后,新酒房许多人搬到勐海县勐满镇黄竹林、曼贺东,人口少了就并到老酒房。新酒房现在没人住。”方本忠说。

“国民党老兵都已去世,有些搬出新酒房、老酒坊两个寨子,目前在老酒房的外省人还剩下崔子祠、李达、黄兴章、郭友成、陈润材、曾冬水等不到10家。”今年76岁的陈元茂老人不胜唏嘘。

他说的这些名字大都是当年的93师老兵,而他的父亲就是其中的陈润材。陈元茂于1939年出生于广东龙川,父亲在他四五岁的时候就去93师当兵,之后就失去联系。非常惦记父亲的他,直到解放后才接到父亲写来的信,告知自己已经在景迈山安家,1964年来云南找父亲,一别20年父子才得以相见。

陈元茂的父亲陈润材命运多舛,参加了共产党的游击队,为云南解放浴血奋战,结果在1951年镇反,被当成国民党兵拿去劳改。“1968年,政府来调查,才平反,我记得补偿100元。”陈元茂回忆说。

据了解,定居在老酒房与新酒房的国民党老兵都被抓去劳改,关在澜沧竹塘、普洱(今宁洱)等地。在竹塘的关一年多,在普洱的判得重,关五六年、三十年的也有,后来大都平反了。

当年居住在景迈山的93师老兵有数十人,我挑了几个代表来展示他们这个最尴尬群体的集体命运。

彭志敏,四川人,93师连长。44年、45年驻扎在景迈,日本投降以后退伍,在景迈讨婆娘。后来跟李晓村干革命,当边纵,解放初期被镇反,关在元江劳改农场,修瓦窑的时候,窑子垮了被砸死。

潘国斌,湖北人,93师连长,退伍了,带了一帮退伍军人跟李晓村对着干。他带着十五个弟兄,51年全部被抓,关在宁洱。他们在景迈待了三四年。潘国斌在新酒房找了汉族媳妇罗惠仙,十多个弟兄在景迈也找媳妇,主要住在新酒房、勐本、老酒房这三个地方。手里有武器,老婆种茶叶,解放后武器被没收。他们释放后觉得思茅好在,就没回来,把老婆、孩子都接到思茅。

黄兴章,湖南常宁人,1943年参加远征军,后到景迈定居娶了布朗族妻子,做烤酒与茶叶生意。51年被镇反,在澜沧竹塘劳改一年多之后放回。黄兴章是景迈山本土企业家黄长宝的父亲。黄长宝继承父亲遗志,是景迈山改革开放后第一家做茶生意的,其创建的长宝茶厂也是最早恢复生产普洱茶的,为景迈茶在当代的崛起立下了汗马功劳。

跟着李晓村干革命

从他们的经历可以发现,景迈山的93师军人是分两派的,一派跟着共产党干革命,另一派跟着国民党走。而他们的命运都跟一个叫李晓村的人紧紧连在一起。李晓村是普洱人(今宁洱),一个老共产党员,曾任迤南人民自卫军一大队大队长,他和傅晓楼等人率领部队解放了澜沧,后来他的部队被统一编进了边纵九支队。

“包括我父亲在内的广东籍老兵(93师在乡军人以广东人居多)跟着李晓村打了三个月勐遮,黄国桢被打跑到缅甸,然后老兵就回到澜沧糯福,李晓村回澜沧县城,我父亲他们不想再当兵,就定居景迈老酒房、新酒房。打黄国桢的时候,我父亲还没安家。”

陈元茂说的到勐遮打黄国桢是指,南峤(今勐遮)自卫大队黄国桢叛变,引发了国民党武装对已经解放了的车佛南地区疯狂反扑,到1950年初整个车佛南地区全部沦陷。面对这一严峻的形势,李晓村带领包括93师老兵在内的澜沧革命武装前去车佛南地区支援,参加了保卫佛海以及解放云南最后一仗——打勐遮。

据史料记载,1949年春,车佛南地区被共产党游击队“普光三支队”解放。1949年10月,南峤自卫大队黄国桢,兰家成率队叛变。10月18日,在防守老街和曼宰龙的两个自卫中队的策应下,黄、兰部攻占了南峤县城。接着93师在乡军人罗庚纠合地霸武装刀正才、刀栋民,澜沧的石丙麟、李发荣等,在南峤县的旧笋(今西定)成立了“车佛南宁澜联合剿匪指挥部”,对车佛南的革命政权进行疯狂反扑。边纵部队虽英勇作战,可惜敌我力量悬殊,到1950年1月25日后,九十三师在乡军人张伟成部、曾宪武部、朱正部、罗庚部,以及地霸武装兰家成、黄国桢部,周福云、纳安民、刀正明部和澜沧地霸武装石丙麟部(约四百人枪),李发荣部(约五十人枪)等约一千人枪重新占领了车佛南宁澜五县区。

1950年2月10日前,国民党中央军第26军93师278团残部和第8军第237师709团残部,共约1500人枪,从蒙自一路逃到西双版纳的勐遮与大勐龙,并与当地的93师在乡军人、地霸武装汇合。中国人民解放军陆军第13军38师114团两个营(实为4个加强连)约500人,和边纵九支队机动营,2月10日到达橄榄坝。边纵四十二、四十三团,保安第七团、十团在宁洱地区准备向佛海实施穿插。我方总兵力约五千人。由此部署对国民党残余军事力量在云南的最后一仗。

2月17日破晓前,针对278团残部的战斗打响,敌一触即溃,我军迅速攻占了南峤县城、乌龟山和机场。残敌向旧笋、打洛方向逃窜。南峤(勐遮)一仗,毙敌七十余名,俘敌五百多人。其后又对大勐龙的709团残部进行攻击,将之逐出国门。709团团长就是大名鼎鼎的李国辉,其在缅甸与278团的副团长谭忠汇合后连败缅甸政府军,从而开始了国民党残军在金三角地区的悲情岁月,他们中的许多人沦为异乡的孤魂野鬼。

在革命政府动员下,93师老兵跟着李晓村去打勐遮,浴血奋战三个月将国民党残余武装赶到缅甸后,他们认为天下太平了,也厌倦漂泊多年的军旅生活,想找一方净土安家,于是婉拒了李晓村让他们留在边纵的好意,选择在景迈山定居。但历史却跟他们开了个残酷的玩笑,他们抗日有功,后来又参加革命战争,却在1951年的镇压反革命运动中被抓起来劳改。而他们的老上级李晓村,这个老共产党员、老革命也卷入一场路线风波,被调离核心岗位到云南省民委工作,专门从事拉祜文的研究。

夜已经深了,雨又淅淅沥沥地下起来,这茶香酒香中四处混杂着历史的烟雨和迷雾。过去的时代不管怎样,究竟都过去了,这些来自广东、湖南等地的老兵,他们的功绩已刻上了中华民族的丰碑,而他们的后人在景迈山这片和睦、安详与神奇的土地上繁衍生息,直到永远……

文/白马非马 请上帝喝茶工作室出品